生活在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為何卻沒有存在感?
是地方不屬於我,還是我不屬於這個地方?
入圍本屆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獎的《流放地》,是導演郭臻為香港電台製播的一個短片故事,內容敘述一名印度裔的香港人陳彼得在香港社會的生存狀況。
這是一個狀況劇,陳彼得因為發生了一件意外,不得不籌錢,藉由陳彼得攪盡腦汁籌錢的經過,來呈現出印裔港人在香港生活的困境。
陳彼得是真有其人,他本身的生活狀況也有點類似片中的主角,那樣挖東牆補西牆,他是一個有趣的人,郭臻在友人的介紹之下認識了這個人,於是他有了此片的構想。郭臻的電影聚焦的對象,一向是由身邊的人出發,像《媽媽離家上班去》的菲傭或是《一天》中的拾荒老婦,這些總是在身旁這些來來往往,存在似乎是無感,卻又那麼舉目所及,一些被歸類在中下階層中的民眾有著想要理解其生活的巨大渴望。在同理心和好奇心的趨使下,他將創作的觸角,擺在這群被忽視的人身上,開始了屬於他的某種紀實與虛構混雜的電影藝術創作,螢幕上雖打著「本故事純屬虛構」,卻有種耐人尋味的感覺,雖是虛構卻離事實並不遙遠。
《流放地》中的陳彼得為了籌錢,先是打電話到處周轉,借錢不成功後便自力救濟,無論是當臨演,還是幫人代排,即使犧牲睡眠時間他還是得趕緊籌到錢。這是他這種中下階層的悲哀,每天收這麼多帳卻只能賺392元港幣,生活的花費已經降到最低,連住個板間房都要花去3000多元的薪水,餐餐只能吃泡麵,生活非常拮据。然而拮据的生活並沒有讓陳彼得選擇極端的手段去做欺騙或是搶拐那樣的賺錢方法,他連會計小姐說算了的零錢都堅持要退,因為一碼歸一碼,他雖缺錢卻也不會貪小便宜。他是正直的人,只是有沒有人願意相信他的正直?
陳彼得的外表就給亞洲面孔的香港人不一樣,他是印度裔但他確實領有香港的身份證,只是當他和手機店員發生衝突時,即使他粵語說得如此純正,但他因為暫時拿不出身份證而讓警員先入為主歧視為偷渡移工的一幕,也說明了他處境的無奈。有錯的明明是不老實的店員,最後卻好像是因為他的黑面孔反倒讓自己成為被質疑和污名化的對象,他的怨氣不只在受騙,也在整體社會對他這種族群的不信任。警員的處理方式是就事論事沒錯,陌生人是會懷有戒心沒錯,如果他的無奈不夠明顯,那由顏卓靈出演的會計小姐這樣每天見面的人都懷疑他是不是私吞了錢,這樣的污辱就更加明顯了,陳彼得的無奈已經無力為自己辯解什麼,對於社會對他的歧視他覺得心灰意冷。
懷疑、不信任,成為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上,卻不被屬於的流放原因。
陳彼得總算籌到錢後,他站在街邊,把錢拿給那開著高級車的人,然後拿回自己的身份證。望著那高級車開走及陳彼得孤立街邊的身影,此幕的對比感讓我非常衝擊,很想問為何作這樣的安排,這一切是如何開始的?
後來才知道,這最初也是最末,是先決定了「所以」,才找到「因為」。郭臻他們決定要讓陳彼得籌錢後,才開始想「為何」,後來才在網路聽聞此種詐騙的社會現象。不得不鼓掌讚嘆這是最好的決定,因為階級的差距在此被補足了,由開著名車的詐騙者巧取低層送貨司機的金錢,社會畸形的不公現象在此被巧妙的顯現。反映社會上那些懂得取巧的人才會有錢,而那些有錢人取巧得來的錢往往是壓榨中下階層所得到的。中下階層的民眾因為請不起律師,因為想儘快的息事寧人,於是只能啞巴吃黃蓮的不斷吞著悶虧,也看出巨大的社會矛盾。導演說他們是在論壇上發現了這樣的詐騙手段,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出現,明明生活就過得比較好,已經很有錢還要靠這手段來欺負比他們弱勢者。我想他是想說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沒有同情心,這種錢也騙得下去。這也是郭臻的鏡頭為何一直聚焦在中下層社會的原因,他抱有一種關於人性單純的美好,為他人的困境覺得自己的生活過得太優渥,進而反省自身,進而理解他人,這也是為什麼他拍出來部部都是富有真實情感的好片一樣。愈是生活低下的人似乎反而更懂得知足的快樂,陳彼得住狹小的板間屋,只能吃泡麵偷看隔壁人家的電視,但他依舊笑得樂觀。或許我們應該去深刻理解人類需要的有多少,在我們填滿自身欲望的同時,是否能用同理心去關懷身邊更弱勢的人?
我們每個人都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多,郭臻透過拍攝一齣齣的短片讓我們理解讓我們去反思該如何解決社會偏見與貧富差距的議題,拍攝社會議題的導演很常會被問到自己做了什麼,有什麼方法可以解決。社會問題當然不是光靠導演拍一部片就能有立竿見影的改變,大家都在視而不見,於是跨越視而不見的界線,肯拍出一部描述真相的電影就更難能可貴了。
議題已被拋出,陳彼得因為他的膚色不被信任,所以即使在香港住了一輩子領有香港身份證講一口流利的粵語,卻還是不被信任。《流放地》拍出了在高度繁榮的城市發展下,香港人自有一個畫分身份定位的牢固概念,在這些牢固概念下,弱勢者備受歧視,在歧視中要擺脫階級的差異更是難上加難了。
我們在自己的地方,我們屬於這片土地,因為受到信任,於是成為被土地接納的人,成為應許之人,相反的就是流放之人。香港對於陳彼得這樣的人來說,該是應許之地,卻遺憾的成為流放地。人人都說香港是個高度族群融合的地方,廣納世界的居民,但對於陳彼得這樣無錢無勢的人,即使有了身份證,卻不能證明什麼,種種的矛盾充滿在香港這個多元社會裡面,《流放地》很準確揭露了這個現象,它是虛構很虛構就跟我們不理解很多怪誕的社會現象一樣,所以它是真實很接近真實,因為我們都看過有人徹夜排手機,有人故意跳出來給車撞,現實是弔詭又矛盾,人應該是很單純的,就是因為生活太過複雜,於是我們更該正視這複雜才對。